华立风看着海鸥,眼泪止不住地落下,或许是伤口疼的,或许是被吓的,又或许是别的什么原因,他像一只被主人遗弃后又被带回家的湿漉漉的小狗,情绪崩溃。

他忽然伸手,紧紧地搂住海鸥的脖子,力道之大让海鸥都往后踉跄了一下,才堪堪撑住脚步。


(资料图片)

立风把头埋在海鸥肩膀上,海鸥只觉得脖颈有温热的水,在冰冷的雨中感官尤为明显。

“哭了吗?”他试图把立风拉开些,看立风的状况。可是立风根本不愿意松手,反而无赖地收紧了手。

他把自己埋得很紧,鼻尖陷入海鸥肩膀上的皮肤,那股檀香与雪松味道把他包裹起来,让他前所未有的依赖和安心。

“海鸥,外面……”他的声音闷闷的,鼻子都哭红了。门外的丛林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,浑身都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寒意。绷带红了一片,被雨冲成淡红色,很痛。涉世未深的小朋友在外面受了欺负,回来就要找信任的人告状,他的声音都有些抖:“外面有人……”

海鸥看他一身湿透,本就是浅色的衬衫几乎是贴在肉上,全然没有蔽体的用处了。而他本人毫无察觉,紧紧搂着随时都有可能置他于死地的对立方不放。

海鸥轻声安慰,拍着他的肩:“我知道,外面有人。走吧,雨太大了。”

立风茫然地抬头看他,为什么要走呢。顿了顿,又小心翼翼道:“你冷吗?”

“不冷”两个字还没说出口,立风就松了手,转而抱住了他的腰,温热的身体贴了上来,像是小动物互相取暖。衣料浸透了水,变得稀薄,那取暖也生生有了几分不太明晰的欲念。

“还冷吗?”

“你这样,不怕我杀了你?”海鸥故意让声音变得低哑,目光沉沉,放了几分狠戾来。

小朋友根本不想松手,仗着游戏还剩十五分钟,任性的不行。

“那你能不能再等十四分钟再动手?”

如此讨价还价的做派属实难见。都到了这份上,海鸥叹了口气,收回了故意演出来的狠戾,无奈地搂着他,试图用胳膊挡住立风湿透的衬衣。

“我们先进去。”

立风点头,头发上的水顺着脸流下来,漂亮的眼睛湿漉漉地看着海鸥:“那你还杀我吗?”

海鸥轻笑:“杀,你想怎么死?”

立风被他搂着往精神病院里走,语气可怜:“那还有糖吗?还想要……”

“我再去给你偷两颗,嗯?”海鸥短促地笑了一声,“别闹了,进去了。”

到处都是危险,没有一个地方可以久留。立风总算松了手,海鸥透了口气,往大楼走去。立风就跟在他身后,海鸥走一步,他也走一步,生怕被海鸥丢了。

海鸥对这里的地形非常熟悉,立风又擅长听脚步,两个人顺利地回到了顶楼没有镜子的安全屋。

立风乖乖地坐在沙发上,海鸥拿了一套白大褂把立风裹起来,又找了一块干毛巾盖在立风头上。

“擦一擦,别睁眼。”他的声音很淡。

视野被毛巾盖住,华立风动作很慢地擦着头发,视线控制不住地往白色毛巾以下瞥,他能看到海鸥的腿,海鸥走了几步,随后停住,不多时,一件衣服落了地。

海鸥在干什么呢?

华立风实在好奇,他不听话地调整了一下毛巾的方向,小心地露出两只眼睛来,让自己能看到海鸥。

海鸥的衣服也湿了,立风刚露出眼睛,就看到海鸥脱掉了上衣的样子。

他的脸轰然红了,浑身发热,赶忙低下头缩成一团,试图掩盖犯罪行为。

然而并没有逃过海鸥的眼睛,海鸥披上干净的衣服,有些好笑地吓他:“嗯,杀你的时候先扣你眼珠子哦。”

立风耳朵热得几乎要冒烟,脑子里全是海鸥赤裸的上半身,他低着头不敢说话,伸出两只手捂住自己的眼睛,很小声道:“没在看了。”

海鸥真精致啊,明明只是游戏,只剩最后十分钟,都要让自己保持整洁干净。他胡思乱想着。

海鸥换的很快,他走到立风身后。立风头上的毛巾被掀起来,随后,立风感到自己的头发被轻轻地擦着。

海鸥,在帮他擦头发。

他睁开眼,嘀咕道:“俘虏的待遇这么好吗?”

海鸥嘴角带笑:“是啊,俘虏还说要吃糖,要求很多,好想丢掉。”

立风不说话了,他把下巴搁在膝盖上,抱着腿,微微阖着眼,想记住和海鸥在一起的每一分一秒。

从他离开大门,看到了丛林里的研究人员后,任务进度条一下子到了95%。

“原来,这家疯人院,也是一座试验场吗?”他喃喃道。

二十四小时停留在疯人院上空的无人机,随时监控着医生和病人的行为。那些“高等人物”躲在丛林的假象里,冷漠地观察着他们创造的试验场,任由小白鼠们疯狂厮杀,严谨却漠然地记录着不知名的数据。

“于莲就是他们放进来的。”海鸥淡淡道,“于莲是这场观察实验的开端。”

于莲将病人作为试验场,站在理性和文明的立场上统治疯癫。她对疯子做惨无人道的实验,强迫他们模仿学习正常人的行为。他们慢慢地培养了一群看起来行为正常的,机械化的人,然而行为无法改变本真,那些病人仍然是疯子。

什么时候,轮到疯癫统治疯人院了呢?于莲为了有更多的实验数据,开始大肆寻找病人,外面的研究人员就这样不断向疯人院输送疯子。逐渐,疯子的数量占据了统治地位。这个时候,谁来证明疯癫呢?当一个环境里,疯子成了多数,那么正常人就成了异类。那些医生和护士,成了疯人院的“异类”,沦为疯子的“疯子”。他们的正常变成了不正常。

在某个契机下,疯人暴动,文明和疯癫的地位骤然颠倒。华立风进入这个游戏的时候,正是这家疯人院的疯癫统治文明的时代。

直到他离开了门,才发现,真正让人毛骨悚然的并非疯癫与文明的倒转,秩序的混乱。而是这一切,都由一群高高在上的、置身事外的人主导,他们把这里当作试验场,无视杀戮和痛苦,他们冷漠地观察并研究着疯人和医生的行为,贩卖人性。

如果我们存在的空间,真的只是楚门的世界呢。

我们的一言一行,真的完全出于自己的想法吗?我们生活的世界,是真实存在的吗?我们,是真实的吗?

华立风觉得头痛欲裂。

还有那百分之五,到底是什么?

华立风闭着眼睛,额头冒出汗珠。

对了,契机。他睁开眼。那个疯癫统治文明的契机!

那个契机到底是什么呢?是什么让疯人联合起来,反抗于莲代表的文明呢?

华立风伸出手,抓住海鸥正在给他擦头发的手,转身抬头看着他:“海鸥。”

海鸥“嗯”了一声:“猜到了?”

“我在资料室里找到的资料里,你也是半年前进入了这家医院,你和于莲几乎是同时来到这里的。后来你失踪了一段时间。”

“半年前,你应该并没有进入这个游戏,你真正进入游戏的时间,是四天前。所以半年前的你,可能不是真正的你,只是一组模拟的NPC数据。而这个NPC海鸥,就是疯癫的代表,他是一个浪漫主义者和冒险主义者,他是非典型的疯子,他是最特别的存在,是门外的研究人员投进来的观察对象。或许是他,将疯子们组织起来,形成暴动。”

海鸥的目光沉静:“对。你的游戏进度,应该已经到了百分之百。”

【恭喜玩家华立风,您成为本副本第一位任务进度达到百分之百的玩家。请注意,游戏时间只剩五分钟,请在五分钟里逃离疯人院。】

一道电子音在脑内响起,华立风一激灵,抓着海鸥的手用力了些。

“但是,有一点错了。这属于游戏世界之外的,与副本无关。”

“半年前,我的确进入过这个游戏。那不是NPC的模拟数据,那仍是我。”海鸥的面色平静,“这个世界,实际上是我在半梦半醒间的混沌想法。包括疯子、医生、研究者。前几年,我的精神世界陷入混乱,我开始有了很多极端的、怪诞的、毁灭性的、不为人理解的念头。我有一位朋友,他通过科技手段将我的意识转化为全息模拟场景,试图将我从思维困境中解脱出来,半年前我的意识曾经来到这里过,但那时的我选择颠覆了这里,我想让疯癫统治世界,我亲手铸成了一场疯癫对文明的屠杀。”

“后来,我强行从游戏脱离,回到现实。我的意识离开了游戏,就造成了我游戏里的‘失踪’。然而我的友人一直保留着游戏世界的数据,游戏世界就像一个平行世界,按照它的规则运行。”

“直到四天前,我再度回到了这里。对我来说,它是个新世界,我有机会重来,但你也看到了,屠杀不可避免,结局仍是毁灭,即便我什么都不做。”

海鸥扬起了嘴角,几分自嘲,却又有几分置身事外的淡漠:“何况,我也并不想改变。我的心里住着魔鬼,我克制着不在现实世界爆发,在游戏世界里,我想毁灭一切。”

立风抓着海鸥的手在发抖,他不自觉红了眼眶:“所以你把我带到实验室,也是想,吓我,逼我害怕你,离你远些。”

海鸥没有否认,眼神幽深地盯着他,语气森然:“你为什么要来到我身边?”

立风的大脑一片混乱,游戏不剩多长时间了,他很想说什么,但这几分钟,又能说什么。何况,就连他自己也并不明晰个中缘由。

【警告,您的游戏时长还剩一分钟,请玩家抓紧时间逃离疯人院】

海鸥的生活环境和人生阅历,远远在他之上。和他相比,自己太简单了。

【警告,您的游戏时长还剩半分钟,请玩家抓紧时间逃离疯人院】

可是……如果理智无法分析明白,他还有年轻又热烈的本能。

【警告,您的游戏时长还剩十秒,接下来进入倒计时,10、9、8……】

华立风从沙发上跪起身来,双手紧张地捏着沙发背,心跳加速,在海鸥漠然的眼神里,他扬起脸。

【6,5,4……】

系统警铃大作,每次倒数如世界末日即将到来。

华立风支起身子,少年干净柔软的唇蓦然贴上海鸥的唇角,糖果的香气散落,在空中逐渐微不可闻。

【2,1,游戏结束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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