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|王方晨
我有一个打铁小说,叫《大块伫立》,讲一个铁匠怎么造出一口好锅,蕴含的道理其实很简单,但不见得人都知道。
无比忠诚的铁匠,将自己的生命痛感,煅入了钢铁,好锅之所以成。
(相关资料图)
这个小说写得酣畅淋漓,丁丁当当,充满着劳动的热情和阳刚之气,好像铁匠炉中熊熊燃烧的炉火。
编辑说,这个小说绝,一写劳动人民,二写大国工匠精神,可以得鲁迅文学奖。
我便以为可以得。
结果,没得。
那一年,我的同学得了。
我的这位同学,名叫仲崇波,乃仲子路之后。
四十年前,我们一起在曲阜师范学校就读。
他是一位勤奋刻苦的学生,可能刚考入师校,就为自己定下目标,再考高一级的师专。
他毕业后如愿,而我则直接在老家县城一所小学当了老师。
教学之余,我对着办公室窗外的一棵楝子树,写小说,然后离开小学,去大学进修,而他则走进一所中学任教。
我再也没有回到教育,在某地从事专业文学创作,继续写小说。
那时候,还没有争破头的鲁迅文学奖,却有全国年度优秀中短篇小说奖,一评就二三十篇,一大堆。
没等我参评,这个奖就停掉了,一停就停到现在。
我从没想到为得奖而写小说,只是后来老了,才觉得似乎应该想想这方面的事情。
仲崇波得的当然不会是鲁奖,而是2022年度“孔子奖章·教育奖”。
在长达三十多年的教育生涯中,仲崇波就像我小说里的打铁匠,动了真情,付了真心,融入了自己的生命痛感、生命体验。
打铁匠因此造出了好锅,有生命的活锅,神锅,他则“桃李满天下”,成为一名身体力行的教育家。
打铁匠的道理,很符合国家提倡的“大国工匠”精神,而这种精神也适合于任何事情。
我看说到底,就是“精诚所至,金石为开”。
我为仲崇波高兴,因他以生命做教育,教育在他的努力下,也就仿佛有了生命,成了一种活着的事业。
至于包含了多少美妙,并非我这样的门外汉所能领略的。
而我的遗憾则是我也长期为文学付出,也在像小说里的打铁匠一样,把自己对生命的理解,把自己的生命体验、痛感、感悟融入写作,但还没拿到茅奖、诺奖,因此,我就更为仲崇波高兴了。
同时,我也决定更加珍视文学,视文学为生命,倾我所有,尽我所能,摧破顽冥不开的金石,以配得上世人的荣光。
但实际上,我认为这种生活的荣耀,未必一定要戴上无数耀眼的光环。
这样的荣耀,仲崇波已经得到了很多。
三十多年来,仲崇波毫不懈怠地做着有关教书的一切,心系每一位学生,为每一位学生欣喜、忧思、焦虑。
他用心研究教育,在教学中摸索经验,逐渐形成了自己优秀的教学理念,并将之有效运用到教学中去。
从二十出头的小青年儿,熬成了头发花白的老头子。
要论人生输赢,对仲崇波来说,输的仅仅是肌体的衰老。
在家长和学生口中,他是老校长。
在街上的陌生人眼里,他是老大爷。
我也是老大爷,我知道肌体的衰老意味着什么。
在曲师就读的时候,仲崇波走路有个鲜明特点,那就是急急如风,给人的感觉是生怕把时间浪费在路上,生怕在路上遇着人说废话。
虽然我们曾经一二十年不见,我仍然这样想象过他的日常:
早上起床,会一下子从家里蹦到学校;
在学校里,又会一下子从办公室蹦到讲台上……
总之,在他的生活中,就没有走路的时间。
的确如此,虽然年过半百,他仍然是急急如风的。
毫无疑问,这风,就是一个人顽强的生命意志。
它如此地绵长不绝,支持着一个人在人间挺拔伫立,像我小说里精诚的打铁匠一样,努力创造着生活的荣耀。
初闻仲崇波写诗,我感言“吾道不孤”。
因了这不绝的风,我更是认为遇到了人生路上的同伴。
小说中,打铁匠造出一口好锅,要用三万六千锤、十二道工序、十八遍火候,精敲细作,我用了近千万字写文章,仲崇波面对莘莘学子说了几火车的话,密密排满了他每一寸的教学岁月。
非唯如此,除了他那些闪烁智慧之光的教育诗,他还著有上百万字的教育论文。
我很荣幸,至少为他的论文集写过三篇序文。
每写一次,都会有新的发现。
每次都不重样。
之所以如此,皆因为我的人生准则,与仲崇波相合,那就是精诚待人,待事,不敷衍,不将就。
只要一个人、一件事,能纳入我的视野,我都会无一例外地去做严谨的审视。
这样去发现一个人的可贵,也便无所谓怪哉。
我们青少年时期就读的学校,坐落在曲阜这座诞生过古代大教育家、大思想家孔子的县城腹地,右有孔庙、阙里街,后有号称天下第一家的孔府。
每天紧锁的孔子古宅门,挤在孔府、孔庙之间。
在我们学校的漫长历史上,名人荟萃。
学校的门牌,出自当年的文化巨擘郭沫若的手笔。
孔子的教育理论,源远流长,应该是我国现行教育思想的基础所在。
中国教育受孔子的影响,当然也“无所谓怪哉”,而成长在此地,更深地接受孔子的影响,就更“无所谓怪哉”。
不论什么样的高超的理论,施之于实践,都存在一个化的问题。
讲孔子的教学方法,我会首先想到“因材施教”。
笨的,笨方法,低要求;
聪明的,聪明方法,高要求。
对不对?
对。
可又似乎哪里有不对。
仲崇波继承了孔子“因材施教”的教育思想,尊重学生,理解学生,将其化入自己独具特色的“教育心灵说”。
大体的意思就是,只有走进了学生的心灵,我们的教育才真正有力量。
这个“教育心灵说”的提法,不知是我的初创,还是社会上已有,我挪用了过来,反正我从未标榜为教育方面的专家,说错了也不打紧。
之所以我充分信任他的言论,他的理念,是因为我觉得自己也不例外:
每写一篇小说,都像在触摸着小说中每个人物的心灵。
心灵是什么?
那可不是闹着玩儿的。
必得有千万分的小心和体贴。
这还不够。
要写好小说,一定要尝试成为那些人物。
每一篇小说写完,我都会油然想到当年课堂上的一篇课文——契诃夫《变色龙》,一会儿庄,一会儿谐,一会儿正,一会儿歪,一会儿喜,一会儿悲。
一篇小说,喜怒哀乐翻滚过千百遍,整个儿的变脸大王。
我要说老师像变色龙,可能很多老师不会接受。
但我回忆自己的老师,确确实实有那么一两个,讲起课来真是这个样子的。
那份生动,终生难忘。
能看到的只是表面。
内心的因时而异、因人而异,是看不到的,是要用心灵体味的。
仲崇波的“心灵说”,既有与学生进行心灵密切交流的含义,还有另一层意思,那就是在教育中把一颗滚烫的心交出来,春风化雨育桃李。
我再说下去,就有些对辛劳可敬的老师们横加苛责的嫌疑了。
但是,仲崇波却是这么做的,所以我又说他不仅是一位了不起的教育家,还是自己教育思想的践行者。
在他又得奖又出论文集之际,我不能光说不练。
自己对文学的精诚度需要考虑,新的创作计划需要制定……
私以为只有写出更精美的文字,才能更坦然地继续做他的同学。
对此,我应该有那么几分信心,因为我们向来都在以生命,对待各自钟爱的事业,将来也能够。
我们似乎也都真正懂得,一块坚硬的钢铁,如何造出一口活锅,一口神锅。
我们已经将神锅秘诀公之于众,且待有缘人来取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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